Iwansky

09【非专业人士，心理知识都不可当真】

弗朗西斯回到家中看到亚瑟背对着自己坐在凳子上，脚边放了一个袋子，垂着头不知是发呆还是睡着了。他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看到亚瑟一瞬间直起身，后背不自然的僵着，没有回头而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试探地问道：“弗朗西斯？”

“我在这儿，亲爱的。”他柔声回答，走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吻了吻他的发梢。

这一次亚瑟很迅速地转过来，直直望进弗朗西斯眼睛深处，确认那里依然像湖水一般宁静祥和，也仍旧蔚蓝无波。他很快笑了一下，闭眼回应这个拥抱，右手却不自然地攥紧了那张纸，将它揉皱藏在掌心。他什么都没说，尽力保持自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仍旧在整理思绪，但看起来却像是陷入了熟睡，眼球没有任何闪烁的动静。弗朗西斯用厚厚的被子把两人盖住，希望亚瑟能有一个暖融融的梦。

之后的几天，亚瑟都趁弗朗西斯外出工作时悄悄收拾行李，他不敢做得太明显，一下子把全部东西打包，只得在拿走自己的物品后再挪动其它东西的位置，以此来掩盖那些缺口。这几天他的行动进行得额外顺利，弗朗西斯回来得比之前更晚，常常晚上八九点才到家。他看着对方疲惫的脸愈发不舍，但这种感情被另一种来自过去并入侵至未来的恐惧所取代。我们没办法去指责他什么，因为所有人都一样，会在身不由己的时刻做出一些难以阐释的选择。

到了第五天的下午，亚瑟终于决定离开这里，他留下了每天都能看到的牙刷、毛巾等日用品，还留了一件常常穿的天蓝色条纹衬衫，矛盾地一边希望弗朗西斯开始新的生活忘了自己，一边却又不忍将自己的全部痕迹抹去。他扣紧箱子上的皮带，环顾这个他生活时间不长却已被当成家的地方，拿出钱包吻了一下弗朗西斯的照片，做最后的告别。门口传来了很轻微的钥匙转动声，这个时间不可能是弗朗西斯，斯科特吗，还是小偷？弗朗西斯抱着花和礼物准备悄悄进屋，等亚瑟醒来给他一个惊喜，但他打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一身行装的亚瑟，脚边明显是打包好的箱子。那一刻，他说不清到底是愤怒还是失望更多，他让那颗混沌的大脑控制自己上前一把抓住亚瑟的手臂，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沉默地对峙，亚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弗朗西斯捏着他的手像是恨不得把他掐碎，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愤怒正随着自己的逃避加剧。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就像听不见了，“对不起。”

“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哪里有什么理由呢？他的过去被尘封多年，连自己都要忘记了，更何况一无所知的弗朗西斯。没有人能够理解斯科特·柯克兰带给自己的恐惧，那种比孩童面对夜晚、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还要可怕的感受。这个梦魇如今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中，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宁愿自己独自面对那个噩梦，即使战栗得如萧瑟秋风也没有改变这个信念。他不要弗朗西斯成为无辜的受害者，只要想象一下对方了无生气失去聚焦的眼睛他就几乎要被痛苦吞没。

所以他只是长时间沉默着，终于还是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弗朗西斯一眼，说出一句沙哑的：“我爱你。”

这句话本如蜜糖般甜蜜，但对于弗朗西斯而言却是打在心上的鞭子。他从这句话里面读出了对方决绝离开的信号，这不是下楼散步或者出门旅游那么简单，他甚至听懂了藏在背后的告别。这只能使得他更为困惑和光火。之前看到亚瑟情绪低落，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工作太忙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上一周他几乎连轴转了整个星期，就为了空出完整的两天时间陪陪对方，但回到家中面对的却是这种结果。眼看着对方终于要迈出第一步，连日的疲惫，此刻的失望，终于消磨掉了他的理智，他怒不可遏地紧紧捏着亚瑟的肩膀，使出全力把对方往回推直抵墙壁。他的眼睛被愤怒熏染，红血丝看着尤为可怖，胸膛里心脏正在擂鼓般跳动，耳朵里全是心跳的咚咚声和白噪音一般嗡嗡的轰鸣声，即便在这时候他也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只是一遍遍不甘心地问：“为什么！”这是一种不期待得到答案的质询，听起来更像是没有眼泪的哭声。

当背撞上冰凉的墙壁时，什么东西的缺口被打开了，弗朗西斯哀伤的脸慢慢模糊，就像是墨水洇开。面前的人渐渐看不真切，那把沙哑的嗓音却仿佛从遥远回忆而来，带着令人畏惧的熟悉。他先是看到一把火在门口烧起来，滚滚浓艳占据了屋子，火势迅速蔓延到脚边，后背的冰凉化成烧灼感，像被无数根针一起刺中，残存的理智让他想要尖叫，让弗朗西斯快跑，嗓子里的烟尘却让他发不出声；接着他看到那张被火烧伤已经完全扭曲的脸，那个人手里提着一瓶空了的烈酒，把酒瓶砸碎在地板上，就这样踏过玻璃渣，举着半截尖锐的玻璃向自己走来；最后他看到自己被一双手禁锢在房间的墙角，看到自己还孩子气地穿着条纹中筒袜和短裤，那个人低下头向自己靠拢，脸很模糊，气息很熟悉，不过表情却让他本能地害怕，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亚瑟哆哆嗦嗦地往下滑，克制不住地开始小声啜泣，想把自己缩得更小让对方看不见，他无力地想要挡住面前的人，却被一次次强硬地掰开手指。

弗朗西斯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医生的本能让他克制住想要抱紧对方的冲动，他蹲下来后退几步，柔柔地握着亚瑟的两只手防止他伤害自己，然后轻轻地几乎是哽咽地唱了一首歌等待他的爱人从那可怖的梦魇中清醒。